確認行李,向櫃檯辦理退房手續後,在不同人文情調的展示櫥窗前,朋友依然一語不發,右手將提把握得死緊,我伸手要接過未果;僵持了會兒,其實也才大概幾秒鐘的時間,朋友鬆了手,卻瞥了我一眼。
「我有東西忘了拿。」
朋友遲疑著丟下這句話,就轉身回到旅館。
我看著國外的街頭,不同的氛圍、行人不同的骨架髮色、換算之後相差甚遠的價格,疑惑為什麼有人嚷嚷著一定要到國外,度假、旅行、蜜月、結婚……
好像人生大事與休閒都必須在國境之外、中緯度以上履行,也許是廣告影響,也許是西方優越主義的洗 腦,自己的國家不也是外國人的國外麼。
菜花之前才在即時通訊裡哀嚎說,他馬子吵著要去國外旅遊,都出社會再一起這麼久也該去放鬆好好玩一玩,去免稅商店、去感受浪漫而時髦的情調──沒想到我會記得這麼清楚,也許是這份印象重疊了一些事情,不斷複寫不斷加深。
好像小時候玩過的畫圖板,透明顏色的塑膠板,圓形的孔洞邊緣,向內張牙舞爪著,具有好幾圈小孔的小齒輪可以用筆戳入,開始在紙面上轉啊、轉啊、轉啊,無須太多的力道;最初的幾圈在紙上盛開一朵繁複的花,持續下去,花朵原本柔嫩淺藍的輪廓漸漸加深,好像突然被水浸濕,漩渦般渲染整個視界。
於是我好像也掉入漩眼之內。
等待朋友的時間,我把領口拉開了點,讓頸動脈少些受到制約的感覺,然後深深吸一口氣,清涼的空氣充滿胸腔,不知不覺,食指跟中指間已經又多了根香菸,分不清是體內散溢的水氣,肺泡循環完畢的二手煙,還是煙頭裊裊升起的廢熱。
稀薄溫度中,這個時候,影像莫名栩栩如生,自濃稠劇毒的污黑焦油中,鏡面般浮現。
他總說喜歡我解開釦子,這樣能看到我的喉結,能摸到我的頸動脈。
我一向是不喜歡這個區塊受制於人的感覺,冬天時穿套頭都覺得不怎麼自在;而他們就好像努力挑戰我的極限,想看看我心特別預留的那塊地方能夠忍讓到什麼地步。
不虛榮,卻這般無法無天地揮霍,揮霍我的耐性。
他怕熱,冬天也不愛穿暖和點。以為短袖跟長筒牛仔褲就能抗衡整個台北的冷鋒。可是……
「欸,」
這把聲音叫醒走神的我,一口煙含在氣管裡,但也沒多驚嚇,眼皮並無因此睜大或顫動,頂多應該從模糊的世界定焦在一旁的朋友身上。
想來是找到東西了,朋友依然那樣定定地看著我,不知道站了多久……
應該沒有很久,因為鼻子沒有書上電視上說的凍紅。也許我是想否認吧,否認會造成自己內疚的任何可能。
回到已然被外界降溫的車內,重新開啟暖氣,發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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完稿:2009/06
發表筆名:搖滾存在(Rashy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