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那你呢,你在不安什麼?」


  澄澈的湖水密封與世界隔絕,湖水看得見原來的湖泊原來的世界,陽光照入它的體內曲曲折折,更加熾亮,卻只能隔著人工物質接吻。

  它跟它再沒機會撫摸彼此。

  朋友等待細小雜質沉澱,反過來問我。 

  「搞錯了吧,不安的是你。」

  反射性地否認。

  我有些失笑,戲謔地把無謂目光投射在朋友不自覺又啃咬著的指節。

  這次學了乖,從旅館摸走打火機,又點燃了香菸。

  時間好像也慢了下來,跟隨雜質無風自落的速度,浮游,優雅,毫無章法,不得捉摸;它極為纖細,輕微的肌肉運作震動瓶身,都能劇烈改變它漫無目的的路徑。

  在這寒冷的地方,我想到了水母,搭配空靈的小提琴長音,咿──……嗚……



  「在一起多久了?」

  我思考一會兒,本來放在口袋要拿菸的手抽出,報個數字。

  「微妙的時間點。」他冷不防諷刺似的說,「……幾個小時後,你又要閃人了。」

  突如其來的感慨,我希望不是想太多,卻還是微微愣住。

  「老實說,看到你朋友,我懷疑你的居心。」

  說著,他俏皮地笑起來,剎那間那獨有的氣質帶領我跟他回到從前,一切好像從未發生,我們都還是記憶裡的血氣方剛。

  他還是那個每次都笑得沒心沒肺無法無天的少年,普通男生那樣嘴巴大開不計形象的笑,永遠負責突發奇想,企劃、執行與收爛尾的都是我。

  但這句話卻一盆水銀灌頂,自天靈剖劃的十字傷口一吋一吋漫延,滲入皮層之間結構較鬆散的縫隙,分崩離析;危險得我全身寒毛豎起,就連下機那刻,或者以前全身赤裸跳入冷水坑,都沒發生過這般從心臟麻到頭皮的可怖。



  「幾個小時後,就要回去了吧。」

  朋友幽幽地說,我確認一下時間,現在馬不停蹄趕過去可能還來得及。

  朋友與他不約而同地說出同樣的話,詞不同,就本質上卻是一樣的,但當時朋友分明不在場。

  我記得朋友其實很不想來,否則不會在我收到請柬時露出那樣的表情。



  不,我想跟他說他的自信根據是錯的。

  他以為是,事實上卻不是這樣;我並不是因為他想的原因才選擇了朋友作我的「朋友」。

  沉浸在自己預想世界裡的他,應該燦爛的笑容在我眼裡突然詭異至極。

  好像我知道前面的叉路其中有條是死路,除了險峭懸崖迎接,什麼也沒有,同行的他非但不知情,甚至視此為唯一歸途,渾身洋溢喜悅的光彩。

  我應該開口說些什麼,應該勸他別走向不歸歧途,卻不知道從何說起。

  有個冰涼柔軟的物體觸碰我的臉頰,原來是他的手指,連同面貌進入我的視線範圍。

  「看著他的手指,你想到誰?」

  他的手指溫柔撩撥我的感覺神經,我想說些什麼,只是嘴唇微啟,沒有任何字句,然後把視線移開。

  捨棄視覺,皮膚判斷著對方在自己身上的舉手投足,一路從眼尾,至嘴角,至下巴,至喉結,接著他解開我的領子,細長的十指環繞住我的頸動脈。

  「你一定會後悔的。」


◆◇◆◇◆◇◆◇◆◇◆◇◆◇◆◇◆◇◆◇◆◇◆◇◆◇◆◇◆

 

完稿:2009/06

發表筆名:搖滾存在(Rashy)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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